部队三反运动奇闻实录

  口述 刘明中 

      刚解放时，读高中的我一参军就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。

      1951年冬，部队从朝鲜战场撤回国内休整，驻扎在军事重镇山东滕县，我当时在军部直属教导团当文化教员。刚回国就遇上搞三反运动（反贪污、反浪费、反官僚主义），部队也如火如荼地打起了老虎。

      在首次全团动员大会上，首先由政委讲话。他号召全团官兵都要积极参加运动，凡有问题的要主动坦白交待，争取从宽处理。他当着主席台上军部派来指导运动的工作组，揭露团长有贪污腐化行为，长期多吃多占，连自己的家属都沾了光。接着团长站到台前交待，坦承自己的错误。说多吃多占是个无底洞，无法统计具体数额，只能推算出共折款多少元。讲完后，工作组当场宣布将团长予以隔离审查，彻底交待问题。顿时，全团上下高度紧张起来，人人自危，惟恐自己过不了关。

      打虎开始了。教导团共有学员千多人，分属若干个队。每个队天天都开会，无论官兵轮流检查交待，下午结束即汇总数据上报军部。然后军部汇总后再通报下来，完全凭数据说话，好的表扬鼓励。对差的单位严厉批评，弄得不好领导要作书面检查、甚至停职反省。教导团亦依样画葫芦，从严督促各队，防止走过场。凡交待的事情越多、性质越严重，运动就搞得越好，就表扬嘉奖；反之，大会小会批评，责令尽快迎头赶上。

      这样一来，汇总上报的情况和数据花样百出：有文职人员因写家信用了公家的笔墨纸砚的；有后勤司务人员多吃多占的；有过去在战场上缴获的手表、钢笔、几块银元等财物没上交的……有个战士实在没啥可交待的，万般无奈之下，恋恋不舍地交出了自己买的心爱的钢笔，假称是缴获后没上交的。事后他又懊悔不已，成天表情木然、哀声叹气。还有个红军时期就入了伍的老同志，曾经当过司务长，一下子成了运动主要对象，天天开会斗争他。头天开会，他被围在中间，没让他坐下站着挨斗。当大家呼完口号，他开口说：“同志们哩……” 话未落音，即受到众人责备：“谁是你的同志！快老实交待！”。第二天，他自己蹲在凳子上接受斗争。待大家呼完口号，他不紧不慢、阴阳怪气地说：“老－乡－们哩……” 一下子让众人都忍俊不禁地乐了——原来，他自从参加延安整风以后，对各种各样的政治运动早已见惯不惊，已是个老油条了。

      到了次年年初，一条特大新闻轰动了全团。有个川籍小战士，共青团员，是解放后从县大队加入志愿军入朝参战的。他交待说还在解放初，他参加了川北剑阁、昭化等地的剿匪，缴获了大批金银细软和银元、鸦片等物品。经清点以后，县大队决定派他用马匹押运到广元专署予以上交。因责任重大，他不敢稍有懈怠，马不停蹄地行进在荒山野岭之中。可当他路过一片深山老林之时，终经不住诱惑而萌生歹意，从垛子上掏出一坨鸦片，藏于路旁一棵大树上的洞里，以后侍机再取出来换钱用。因事后不久随军入朝了，没来得及去取，那鸦片至今仍在树洞里。

      正苦于运动成绩欠佳的教导团，有了这件惊天大案，就真像抽了鸦片一般兴奋起来。一边将小战士严密地看押起来，一边大树特树典型，广播讲、墙报登，大大地表扬了一番。

      那时的三反运动，只要坦白交待了，就要如数退赔。因此，团部在研究这事时，出于慎重起见决定起获了赃物以后再往上报告。随即就派出几个人，到了当地以后按照小战士所说的路线，沿途仔仔细细地搜寻。可花了不少功夫、跑了100多里路，找遍了路边所有的大树，均一无所获。

      他们回来以后，团部严加盘问小战士。被逼不过他才实话实说，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！根本就没有押送贵重物品一事，纯粹是被三反运动逼得紧，就编了这故事来过关，也想投表现受表扬。谁会想到团部真会派人去寻找呢？

      时隔不久，又发生了一件事，几乎酿成大祸！有个二杆子战士，平素性格内向、脾气暴躁。因天天开会，逼他要这交待那交待的。被整毛了心一横，抽出事先掖在腰间的手榴弹说：“你们不要再逼我了，再逼就让大家同归于尽！”。幸亏旁边几个战士手疾眼快，扑上去制住了他才没有出事。

      发生了这两件大事以后，教导团一方面觉得运动搞到这个份上，已出现了局面渐趋恶化的苗头不说，一切工作均无法正常开展下去了。另一方面，从各队上报的数据和情节来看，很大部分都经不起推敲。比如，很多实行报帐制的单位，所交待出来的贪污数额，大大地超过了团部下拨的数额，明显反常。为慎重起见，教导团如实地向军部打了专题报告，反映了运动中出现的种种问题，以引起上级的重视。

      当年10月，教导团接到军部命令，要将运动中所反映的人和事逐一甑别清楚，尽快结束运动。甑别后的最终结果：全团莫说大老虎，连小老虎也没1只！只是那个可怜的小战士被开除了团籍。就这样，教导团的三反运动草草地收了场。